付军
1
端午节一大早，一个朋友就打电话给我。
“老付，你的电视剧现在怎么样了？”
没等我回答，朋友就心急火燎地说：“你知道吗？襄阳又在抢十堰了！”
听完了他的讲述，知道了他上火的原因。他最近看了一篇报道，说襄阳文旅正在加大对三线建设题材的挖掘，他们提出了一个口号，叫东风出山，把三线建设的文章，做到了二汽头上。
东风出山！
虽然我知道襄阳最近在工业遗产申报、开发上做得风生水起，但是听到这四个字时，我还是感觉像是被电了一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的，是襄阳、南阳关于诸葛亮归属之争。
我理解了朋友焦虑的原因。
我们十堰人，一直把十堰称作东风公司的延安，现在，有人突然告诉你，延安是一个大概念，东风出山，襄阳也有份。
“当年，襄阳挖走了东风的车，现在，又要抢东风的魂了。”朋友郁闷地说：“十堰怎么老是搞不过襄阳呢？”
朋友拜托我，可千万不要让襄阳把汽车工业的电视剧，拍在了十堰的前头，那样就尴尬了。
朋友是东风二代，父亲是第一批跟随饶斌来建二汽的亲兵，他老家虽然是东北的，可他出生在十堰，早已经在骨子里把二汽和十堰，视为一体。他也是一个文化工作者，和我一样，梦想着把二汽时代的辉煌，用影视作品，铸留在十堰，铸留在人间。
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有一天，东风出山，和十堰没有了关系，那么他的父辈们背井离乡，钻进这深山老林奉献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2
近两年，岁月怀旧题材的电视剧异常火爆。
从《大江大河》《乔家的儿女》《人世间》到《繁花》《南来北往》，好剧纷呈，就连范伟、秦昊主演的爆款剧《漫长的季节》，本质上也是一部打着悬疑幌子的怀旧片。
这其中，三线建设又是怀旧影视中的主旋律，国家在题材、奖励上的扶植力度很大。《爱在苍茫大地》《大三线》《正是青春璀璨时》，一部接一部地走上央视。
最近，一部天津的电视剧《我们正青春》在丹江浪河镇3607老军工厂拍摄，一时间在十堰的自媒体中炒得沸沸扬扬。但是很多十堰网友不知道的是，这部剧的主拍摄地，其实是在襄阳。自从《你好李焕英》带火了卫东机械厂，很多拍工业题材的剧组，都被吸引到了襄阳。3607厂，只不过是沾了襄阳的光，被辐射了一下。
君不见，三线城市攀枝花，城市虽小，却也捷足先登，拍出了反映攀钢时代的热播剧《火红年华》。
3
2023年7月，我出版了长篇小说《漫长的夏天》，完成自己多年的一个梦想：写出第一部反映二汽时代的长篇小说。
小说出版后，有幸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肯定，也获得了众多明星的代言。
之前，我的几部其他题材的小说，也签约过影视公司。
我曾经邀请过一些制片人、导演、演员到十堰来，他们对十堰的山、水、人文都赞不绝口。说十堰是一个天然的剧场，无论公路剧、工业剧、历史剧，场景都是现成的。但是一说到请他们把我的小说放到十堰拍，他们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十堰没有相关产业， 拍摄成本会很高。
之后，我就有了第二个梦想：拍出十堰第一部反映二汽时代的影视作品。
对于《漫长的夏天》这个题材，多位导演、制片人，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三线建设、大国制造、童年、爱情、创业、警察、怀旧。这些都是市场和官媒所亟须和认可的。
在推介《漫长的夏天》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机缘成熟，和北京曼儿影业达成了合作。
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开始。我又遇到之前遇到的难题：制片人提出的拍摄地，并不是在十堰，而是在长春，或者横店。
对于制片人来说，长春的拍摄环境和扶持条件更好。他们要的是故事核，至于拍摄的是一汽还是二汽，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而在横店拍摄，是所有剧组节省资金的首选。在那里所有的场景应有尽有，别说拍二汽，就是拍三汽四汽，分分钟都能把景给你创造出来。
但是我不同意。
后来制片人又提出折中方案，在襄阳拍摄。那里有唐城，有多部成功影视作品的取景地，拍摄条件相对成熟。
但是我坚持，这部《漫长的夏天》，必须在十堰拍摄。这部小说的意义对我而言，不同于其他的作品。在内心深处，我也有和朋友一样的情怀：如果二汽的时代最后在十堰印记无存，那我们当初为什么选择在十堰工作和生活？
最后，我们达成了共识。
曼儿影业带资入场，拍摄十堰第一部反映二汽时代的36集电视剧《漫长的夏天》。
目前，剧组已经入驻十堰，开始工作。
4
十堰，因二汽而兴、而盛。
也因东风公司总部的搬离，不得不收起曾经的骄傲，接受时代的变迁。
记得当年东风总部搬到武汉时，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对我说，十堰市的离婚人数短期内飙升了数十倍。很多夫妻，一个调到了武汉，一个留在十堰出不去，虽然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哭着办理了离婚手续。
当年建设二汽，多少人背井离乡，哭着进山。
后来东风总部东迁，又有多少人随风而去，哭着出山。
东风公司的离开，对更多的十堰人来说，是一场精神上的骨肉分离。多少年来，二汽就是十堰，十堰就是二汽，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抬头就是双飞燕、满街都是蓝精灵”的生活。
我们习惯了那不绝于耳的东北普通话。
我们习惯了六堰那轰隆而过的厂内火车。
我们习惯了一号门前，鱼贯而出的送车队......
上高中时，我遇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物理老师，他每每上课，手捏粉笔一轮，就是一个巨大而完美的圆。
后来，我把他的这个招牌动作写进了小说里。
有一天，他讲课讲到共振时，突然跟我们聊到了二汽搬走的问题。他说你们不要听那些没有文化的人瞎吵吵，二汽这么大的厂，怎么可能搬走呢？
然后，他就从物理学防共振的原理，给我们讲述了建设二汽的厂房，要打多深的地基、要用多少的水泥、要埋多少的钢筋。
所以他的结论是：国家花了这么多的钱，怎么可能让它搬走呢？
老师讲的道理，在那时绝对正确，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中国国力发展得这么快，当年举全国之力建设的大规模厂房，现在一个企业就能负担了。
作为一个特大型国企，东风出山，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但是，我们需要留住的东西，也很多。
这不仅是一种怀旧，也是一种新的产业。
5
话又说回襄阳。
我和朋友的观点不同，我从不认为襄阳抢过十堰什么。
无论是东风产能的转移，还是当年炒得沸沸扬扬的郑万高铁弃十堰而选襄阳，那都是政策加市场加城市禀赋的综合考量的结果，就像当年国家建二汽，十堰能从众多的备选地中最终胜出，自有它特定的底层逻辑。
我倒是觉得，襄阳在影视产业的发展上，值得十堰去学习借鉴。比如说，现在城区那些大量的二汽老厂房怎么开发利用？襄阳把老厂房改造成影视基地带动旅游的一些做法，已经取得了成效，而且，成功地为襄阳引入了新质生产力。
影视产业，在世界范围内都被称为“无烟工业”，美国所谓的立国三大霸权的文化霸权，其实就是“好莱坞”霸权。
而且，随着现代科技的兴起，文字越来越视像化，抖音和短视频的崛起证明了一条：谁掌握了广义的影视密码，谁就掌握了文化产业的金钥匙。
汽车工业占比减少后，十堰新的经济增长点在哪里？发展文旅业、打造文旅大市，无疑是一个方向，也是十堰人的一个共识。
但是文旅绝不是靠景区卖卖门票，靠几个文旅局长在那儿辛苦且心苦地表演、把本地人哄来哄去。那种引不来外地游客的消费，从大十堰的角度讲，意义不大。量还是那个量，反而因为内卷严重而大大增加了内耗成本。
文旅的本质，是文化。
最近，一部《我的阿勒泰》带火了新疆旅游，可以断言，阿勒泰以后会成为新疆文旅一座永远的富矿，因为会有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和观众，被李娟的优美散文感动、被马伊琍的出色表演感染，踏上寻梦的旅程，就像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带红了稻城一样。这种火这种红，才有打造的价值，才有培育的意义，才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
而淄博烧烤，尔滨，王婆呢？网络上喧嚣一时，随后就烟消云散，收获远远低于炒作时投入的成本。
为什么呢？
因为文旅的本质，还是文化。
只有触动游客的心灵，才能触动游客的钱包。
这个话题太大，我等草民，说不清楚，还是借助有影响力的人，来佐证一下我欲说而说不明白的东西吧。
前不久，国家一级演员、著名话剧演员、话剧《屈原》里屈原的扮演者王洛勇老师来十堰，在交谈中，洛勇老师给我科普了屈原和十堰的关系，通过洛勇老师的指教，我才更深刻了解了屈原、了解了《离骚》。
“付军，你要是写一部屈原的剧，我报名来演。”
洛勇老师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里。
路漫漫其修远。
今天是端午节，借助伟大的屈原先生，来给这篇小文结尾，一是纪念，二是想说，十堰从来不缺真正的故事，我们缺的，是像贾玲那样会讲故事的人。
愿十堰首部描写二汽时代、三线建设的本土电视剧《漫长的夏天》，能顺利开机。
也愿看到这篇文章的您，为这部剧鼓鼓劲，把它转发出去。
——我们的二汽，我们的十堰，我们的故事，我们的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