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郝志翔 郝幸田
近年来,在国企的破产改革、城市实施产业“退二进三”“退城进郊”的过程中,由于一些决策者对工业遗产价值的认识不足,未对大批工业遗产采取有效的保护与更新措施,导致大量尚在使用寿命中的工业厂房惨遭拆除,被夷为平地,在时代的变革中不复存在。
工业遗产,是城市文脉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文化分支,保护工业遗产,应该是动态和可持续的,这既是对历史的敬意,也是对现实的关怀。重庆作为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工业重镇,文脉延续,文蕴深厚,工业遗产门类丰富,价值居高,影响深远。虽然和传统历史文化遗存相比,工业建筑遗产还很年轻,很多是近代或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但在我国工业经济建设发展历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新中国经济建设、工业建设、三线建设的记录和见证。
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唯一一家专业电机电器制造三线企业——重庆虎溪电机厂(简称:虎溪厂)旧址位于重庆西北郊大学城范围内的陈家桥。后因为城市建设的需要,工厂整体搬迁到重庆市璧山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锡山路1号。1990年2月5日,工厂改制后更名为“重庆虎溪电机工业有限责任公司”,原来的老厂区陈电村就此闲置。
红色基因
重庆虎溪电机厂前身曾经是重庆炮兵学校(简称:炮校)所在地,这所炮校既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的军校之一,也是重庆大学城最早的大学。1969年初,重庆炮校撤销,有一些专业转移到了郑州,大部分迁移到了南京。按照国家五机部的安排和部署,在长江电工厂其中一个车间的基础上扩建成为生产军用电机的“重庆高炮电机厂“,炮校原校址及其所有建筑移交给该厂,部分炮校工作人员留下后继续为三线企业的建设做贡献。1971年,重庆高炮电机厂改名为“重庆虎溪电机厂”。
1951年3月,中央军委命令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特科支队基础上组建新型、正规化的西南军区炮兵学校(次年改为第二炮兵学校),首任校长孔从洲。1952年上半年,炮校由铜梁迁往当时还属于重庆巴县的陈家桥(今属沙坪坝大学城区域)。1956年2月,炮校更名为“重庆炮兵学校”。
据多年在重庆炮校内负责文宣工作的吕镇沧(重庆警备区彭家花园干休所离休干部)介绍,当时重庆炮校编制为三个学员大队,主要训练器材有多辆美式坦克,日式、美式野炮、战防炮,迫击炮和高机、小口径高炮,两门美式105榴弹炮和几门苏式76.2野炮。当时由于车辆较少,火炮机动主要靠骡马牵引,炮校还专门组建了骡马大队。学校还设立了马场,每匹马都配有驭手。学员学习期间,常被拉到歌乐山、大足西湖、江津四面山等地实训,一路上浩浩荡荡的骡马拖着各式重炮,场面十分壮观。
时任重庆炮校主任教员的吕镇沧正在给学员讲课
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早的一批军事院校之一,重庆炮校在18年中,曾为国家培养输送了近万名炮兵军官和技术骨干,有的后来成为炮兵专家、教授,有的成为炮兵部队的各级指挥员,有的已成为我军高级将领,如担任副总参谋长的钱树根上将、二炮某基地邹永钊中将、先后担任陆军参谋学院、石家庄步兵指挥学院院长的鄢慕先少将等知名将领,成为我军教育走向现代化、正规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可谓功勋卓越。
旧址现状
重庆虎溪厂(炮校)旧址所在地家属区现名为陈电村,村里多栋一层的灰瓦房上镶嵌有“八一”字样的红五星,标志着这里曾是一个军事单位。工厂搬迁后,这片年代久远的砖木结构瓦房,有的已经出租给民营企业和私人居住,但大部分房屋仍然住的退休职工。60多岁的退休职工王华对我说,这些带红五星的一层灰瓦房,都是1951年炮校修建的营房与宿舍。这个厂的一些老职工都是当年重庆炮校的转业军官,相当一部分职工都是复原退伍军人。他父亲上世纪50年代从沈阳炮校调到重庆炮校工作,他们全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后来重庆虎如果从重庆市区乘一号轻轨线,在陈家桥站下车,虎溪厂旧址就在轻轨站的边上。老厂区绿树成荫,环境清幽,草木葱茏,仍不失为一个静谧的去处,多数建筑的内部结构,还是外观形态,都基本完好。但生产厂房已全部拆除,只遗留了部分一层的青灰色砖瓦房与四五层的职工住宅楼散落在繁草绿树间,引人注目的具备苏式建筑风格的原炮校(工厂)礼堂,还完整存在。
很多军工厂或者是三线厂的职工,尤其是一些出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都有着在国有老厂生活过的儿时经历,那里的幼儿园,小学,技校,医院,食堂,以及职工活动中心,每周放电影的大礼堂,老厂区的人情味与“烟火气”很足。行走在老厂家属区的道路上,发现不少大黄葛树,花香四溢的黄葛兰在这个时节新发绿叶的气味以及花香,让人感到格外清爽。沿途一些老人们正在菜地里忙碌着,他们身后的一排排破旧的青砖瓦房,让人能感觉到一种不同往常的生机盎然,在这样一个充满慢节奏生活气息的地方,能从中洞悉每个细微之处,发现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美好,这或许就是隐藏在老厂里的人情味。
溪电机厂在这里成立,父亲和他又成了这个厂的职工。几年前,虎溪厂搬往璧山,他与一些退休职工没有搬走,继续留守在了这里。
许多在虎溪厂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对这里怀有深厚的感情,舍不得搬走,他们说,别看我们住的房屋老旧,可这里有自来水、天然气,还有住房前早就被开垦出来种植蔬菜的土地,生活很方便。这么多年,有的住户栽植的各种蔬菜长期滋养着一家人。不过这里马上要拆迁,以后种菜的机会不多了,老职工们都将搬进附近为他们安置的新大楼里。
虎溪电机厂大门(已拆)
虎溪电机厂办公楼(已拆)
虎溪电机厂医院(已拆)
退休职工活动中心大门
职工住宅与菜地
虎溪厂职工新老住宅
职工住宅楼与运动场
重庆虎溪电机厂,在过去几十年里曾经辉煌过,每一个职工为之骄傲过,他们为重庆的工业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而今,那些烙下时代印记的厂房,高大的烟囱,破烂不堪的职工宿舍,锈迹斑斑的机器设备已逐渐被废弃、拆除、推平……随之被抹去的,不仅仅是关于这座城市发展的历史记忆,也是那几代老厂人的情感牵挂。
前不久,我又一次沿着小路漫步在那些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职工家属楼旁,用镜头记录下这些老厂职工的日常,感觉他们生活依旧其乐融融,只是每每谈起厂里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窘迫,他们都不禁一声叹息。一位八旬老人说,在工厂搬迁后,有时他会与老伴一起到老厂区去走走。抚今追昔,他由衷感慨,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的不是工业建筑遗产,只有记忆了。
(待续)
本文作者:郝志翔系重庆机电职业技术大学建筑工程学院副教授
郝幸田系《企业文明》杂志原主编兼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