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长征电器集团公司工会主席 冯道谦:上海路的变迁





漫步在上海路林荫大道上,看着穿梭的车流,急急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商店、高楼、酒吧、商务会所,脑海里却不断搜索着那些远去的岁月,映现出那些发黄的、陈旧的“老照片”。那些在各个时期的建设者们的音容笑貌、建设场景,渐渐地清晰起来。

上海路早期的名称叫青年路,是1958年大跃进时代修建的一条泥结碎石路。1967年文化大革命初期更名为反帝路。1976年粉碎“四人帮”以后,又更名为井冈山路。叫上海路,则是1986年后的事了。

用上海路来命名,我想,大概是为了纪念那些千里迢迢从大上海来到遵义,为遵义现代文明做出不朽贡献的建设者们。这是遵义人民为他们树立的丰碑,是遵义人民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深切情怀。

青年路东起遵义市北郊的松子坎山堡南麓,与新街至茅草铺的公路相接,自东向西顺山势而行,沿凤凰山北麓蜿蜒起伏延伸,经过干田坝、汇川坝、遵义师范学校至高桥。19648月,我从正安老家到遵义师范学校读书,在接待处学长们的陪同下,第一次踏上了这条路。

1964年的青年路,东头有一幢二层砖木结构的小楼,是遵义地区种子公司。与种子公司相毗邻的松子坎东麓,有十几间低矮的土墙茅舍。后面半山坡上,是一片荆棘丛生的坟地。从种子公司门口沿凤凰山北麓东侧观音岩顺山势而下,至中段北侧是干田坝。干田坝东高西低,一弯缓坡梯田,东起松子坎西坡脚下,西至鸭池河。鸭池河的上游是高坪河。高坪河绕着干田坝流过,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河套,将对面的上山围成了一个半岛。梯田周围散落着几处村落,低矮的木屋间夹杂着土墙茅舍掩隐在山峦竹林之中。南侧的凤凰山显得高大巍峨,林木繁茂。中段的半山坡上有几处废弃的砖瓦窑和石灰窑,唯一的一幢二层青砖瓦房——湘江医院,高耸在荒冢杂草丛中。我们走到青年路中段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学长告诉我们,这一带夜晚常有狼出没,走这条路最好是多个同学结伴而行。道路经过河湾南侧,上了一个缓坡,便是汇川坝。遵义师范学校就座落在这里,我们到学校了。

在学校几年中,星期日或晚饭后,同学们总是三五成群在这条路上散步。走得远时,通常要走到东头的新街去转转。道路不宽,可容人力板车通行,偶尔间也有拉粪的木轮牛车叽嘎叽嘎地通过。道路中间没有被车轮碾轧的地方荒草没膝,两侧棘荆过人。傍晚见鸦啼,入夜闻狼嚎,让人生出一种急急回家之感。

19654月的一天,我们几个同学散步再次来到青年路东头的种子公司处,看见有一群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在这里劳动。他们用竹竿和油毛毡在种子公司小屋的旁边搭起了简易工棚,在周围很多地方用石灰粉撒上了白色的线条。一些人挥动石镐、铁铲在顺着线挖沟或者其它什么的;一些人叽哩哇啦地指点着,像是在告诉别人怎么做。

劳动的欢声笑语打破了青年路的寂静。正是这些工人们挥下的第一镐,改变了青年路命运。他们就是从上海到遵义参加三线建设的第一批电器工人。

进入5月,这里俨然一派繁忙的施工景象。开山的、挑土的、运石的、砌墙的,忙个不停;转砂、运砖的马车和汽车来来往往;工人们劳动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种子公司的牌子换成了“永佳低压电器厂筹建处“的牌子;后山上的乱坟堆不见了,那些裸露的山石正在被工人们一块一块地撬掉;低洼的地方被渐渐地填起来。半山坡上,竖立着用油毛毡作底加木框做成的大标语牌,上面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加快三线建设,与美帝国主义抢时间”两幅大标语。工地上高耸的电线竿上,高音喇叭不时传来朗朗的读报声和“我们走在大路上……”、“咱们工人有力量……”等催人奋进的嘹亮歌声。

劳动改变了旧模样。

1966年学校快放春节假的时候,种子公司小楼周围已盖起了几间厂房。一些可能是机器设备的包装大木箱运到了工地,工人们正忙碌着向厂房里搬运;后山东侧的半坡上,几幢红砖楼房高高耸立着,与松子坎那些低矮的土墙茅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四五层的高楼,比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比丁字口的百货大楼还高哩!三开的玻璃窗,比我们教室的窗户还大,比干田坝农宅窗户大几倍。这大概就是现代化的建筑吧!令我们浮想联翩。

1966年下半年至1967年初,青年路从永佳低压电器厂到翻竿堡的道路在一段一段地扩宽。松子坎、刘家湾、岳家湾至中段的老村公所、翻竿堡等地增加了几处建设工地。有的地段分不清是道路还是工地,到处都在开工建设。据说要在这里建设一个永佳电器总厂,还要从上海搬迁很多工厂到这里来。工地上人很多,有上海的、湖南的、四川的,全国各地的人都有。搞土石方工程的主要是赤水、习水、桐梓和本地的民工;房屋建筑的主要是101四局三公司的施工人员。

大约在1967年六七月份的时候,各处建筑工地上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些“与美帝国主义抢时间”、“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大三线”等大幅标语,换成了“打倒走资派,誓死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等标语。有的工棚上张贴着“打倒走资派某某”的大字报,并在名字上用红色划了叉。工地上干活的人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干活的人谈论着批斗走资派的事,显得兴奋而趾高气扬。广播里不时传来某某革命组织批判“大工贼、大内奸某某”的檄文。工地建筑施工进度慢了下来。正是在这个时候,青年路换了一个很有时代性的名字:反帝路。

又过了几个月,各工地上的大标语换成了“抓革命、促生产、加快三线建设” 、“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狠批×××,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等内容的巨幅。革命造反的几派好像在“三线建设”这个问题上有了一定共识,建筑施工情况有了些好转。工地上高音喇叭里不时传来毛主席最高指示,播放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毛主席语录歌。工人们干劲冲天,踩着泥泞挥着小旗喊着口号,走上反帝路游行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然后又回到工地上挑灯夜战。到1968年初的时候,反帝路中段半山坡上的那些坟冢、砖瓦窑、石灰窑和湘江医院不见了。从凤凰山北麓岳家湾至老村公所及翻竿堡,以及刘家坳等多处盖起了厂房、车间、试验站、学校和职工家属宿舍。这就是永佳电器总厂的二、三工区,第二食堂、子弟学校和后来九厂、一厂、二厂、四厂的部分厂房和职工宿舍。

1968年,我从学校分配到永佳厂子第学校任教。学校座落在中段原村公所处(后长征二厂所在地),住宿在三工区(刘家坳),周末到永佳低压电器厂装配车间参加劳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于是,便每天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这么一走啊就走了几十年,与这条道路结下了终生情缘。

做老师要家访,有幸走进了上海人家。这些上海人啦,不知是怎么想的,把厕所修到了家里,真让我们感到有些不适。厨房里的大铁桶里,装满了黑黑的、圆圆的、像汤圆一样的东西,后来问了才知道那是煤球。过去,煤球是从上海运来的,现在厂里已有了煤球厂,可以自己生产供应职工生活用了。厨房的窗户上挂着一些从上海带来的咸带鱼、咸肉之类的东西,散发着很浓的腥味。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喜欢吃海鲜、鱼虾之类的食物。一位朋友告诉我,星期天你到田边、河边去看,在田埂上用钢丝钩钓黄鳝、捡田螺的肯定是上海人;在河边用网捞鱼虾的肯定是湖南人。我们当地有句俗话说,“懒人烧黄鳝吃”,这些上海人怎么什么都吃啊!这倒是件好事,给当地的村民开僻了一条生财之道。当地的村民已经有人捞着田螺、黄鳝、鲫鱼之类的到永佳厂门口叫卖了,后来松桃路菜市场上也有卖的了,是远处的农民弄进城来的;再后来,当地村民已经把它抬上了自己的餐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1969年春节过后,在我任教的永佳子校对面的职工宿舍上挂上了一块“长征电器基地筹建处”的牌子。后来我们从工人师傅们的口中得知,这里还要进行大规模的建设,要从上海内迁几十个厂,在这里建设一个大型的电器生产基地。我们从心眼里由衷地高兴,感觉到了祖国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长征电器基地筹建处成立后,接过了永佳低压电器总厂尚未建设完工的岳家湾、反帝路中段至翻竿堡的建筑工地,同时增加了青杠坡(长征十厂)、鸭池河河弯半岛(十一厂)和高桥采石场(十二厂)等几处建设工地。建筑施工队伍增加了许多。延安路建筑队、桐梓马车队、高坪建筑队、鸭溪建筑队、贵阳机械化施工队、上海市政建筑队,以及上海南通、崇明等地来的建筑施工队伍和上海各迁建厂的筹建人员汇集在这里,反帝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工地上,工人们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施工现场和一些尚未完工的建筑物上悬挂着“学习大庆精神,加快三线建设”、“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大三线”等大幅标语;广播里不时传来党中央的声音、工地上先进典型人物的报道,以及工人们提出的“遇到困难想红军,投入战斗学红军、艰苦奋斗建工厂”等豪言壮语。

长征电器基地筹建处对职工有一条不成文的禁令:“我们不知道当地的情况,不参加当地的文化大革命”。基地的筹建工作受文化大革命干扰要小一些,基础设施建设步伐有所加快。到1970年末,长征电器九厂、一厂、四厂相继建成投产了,反帝路中段基本建设成型,道路和工厂、住宅有了明显的分界,两侧的职工住宅增加了许多。

1972年是反帝路变化最大的一年。西段,长征十一厂连接厂区与反帝路的高坪河大桥已贯通;反帝路临河堡坎建筑和斜坡道路填方工程全面完成;从永佳厂至长征四厂的路基已基本建成,铺上了碎石路面;两侧人行道毛坯铺就,中心地段种上了梧桐树;中段,新落成的长征基地子校投入使用,反帝路增添了红领巾活泼的身影和朗朗的读书声;在五六月至国庆节期间,长征基地烟酒糖门市部、日用百货门市部、五金文具门市部、棉布服装门市部、饮食店、蔬菜场相继营业,加上原有的基地粮店、永佳煤球厂,反帝路中心地段的工矿商业街已初步形成。干田坝有了城市的模样。

反帝路的建设,是一项功在当代,惠及千秋的工程。据说,当时遵义市政府把它作为遵义对外的窗口和形象工程,十分重视。1974年春节后,在长征基地革委的组织协调下,一厂、二厂、四厂、九厂、十一厂各负责厂区前面一段道路的建设任务。实行包材料准备,包施工修建,包道路绿化的“三包”建设。其余部分道路则由遵义市政工程队建设。修建中,占用了监理所(永佳厂对面)部分用地,拆迁了老村公所附近几处民房及汇川坝五金一厂,道路延伸到了高桥,全长近3000米。

但是,道路建设并不顺利。当时,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供应紧张,经常停电停水,从江阴、上海、南通等地来的施工队经常停工待料,直到1976年末,全长近3000米,宽12米的混凝土路面工程才全面完工。就在这年,反帝路更名为井冈山路。到1978年初,井冈山路两侧各6米宽的人行道混凝土路面铺设完工,种上了梧桐树,成为当时遵义市最为靓丽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的靓丽,不仅仅是宽大干净。也不仅仅是道路两旁高大整洁的楼房和商店,是因为在这条路上生活的人们。这条道路生活、工作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主要的是从国际大都市来的上海人。在这条路上大家使用的共同语言是普通话或上海话。干田村村民和孩子是遵义使用普通话最早的人群。自1966年第一批从上海内迁人员到达后,这条路上人群服饰是变化是最快的,始终站在遵义时代前列,引导着时代潮流。遵义第一条前门襟女裤是上海泊来的。第一个穿这种裤子的也是上海女青年。当时,本地女孩纷纷效仿,曾在不少家庭引起风波。男女青年手拉着手在街上行走,现在看来是极普通的事,可在当时,大人们会赶紧吆呵小孩:“不要看!进屋去,不要学坏了。”这条路上,每天都有新奇的事情发生,大家把上海人的衣着、行为,当着“西洋镜”看。最终,这些外来文化渗透了这条路,悄悄地影响着这条路,改变着这条路。

随着长征电器基地的发展,工厂扩建占用了干田村的土地。失去土地的村民走进了工厂,工厂改变了村民的生活。80年代,干田村村民渐渐地拆除了茅屋,盖起了新房。1986年,井冈山路更名为上海路。这时候,正是长征电器公司适应市场经济变化,抓住商机逐渐发展的时期。90年代初,长征电器公司修建了标准的影剧院、俱乐部、游泳池。影剧院接待了不少外来的大型文艺演出和重要会议、庆典活动。上海路已经成为集工业、商贸、文化娱乐为一体的重要街道。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遵义快速发展,连接上海路的香港路、澳门路、宁波路全面贯通,上海路已经成为两城区通往贵遵、遵崇高速公路的中心干道,承载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