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线往事

 

三线建设是一项重大的国家战略,建设重点放在大西南,而连接大西南与内地的襄渝铁路,也是大三线建设的重要工程之一。我的一生与三线建设紧密相连,不论是在部队上还是在转业安置到总后军工企业,一刻也没有脱离过三线建设这个大战略行动。

 

讲述:王昌勤

 

从山村参军到部队

 

事情还得从我当兵说起。

 

我出生在鄂西北一个偏僻的山村里,那里与同样偏僻的陕南接壤。家乡土地贫瘠、交通闭塞,记忆中就是一个穷字。我在饥寒与困苦中勉强读完初中,只得回乡务农。大队领导见我有点文化,就把我抽到学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1958年冬,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学校参军入伍,加入到铁道兵序列。

 

军营是个大熔炉,能把废铁炼成钢,把钢炼成特殊钢材。我从最初的铁四师起步,经历了重重磨练,参加过东北大兴安岭的森林铁路建设;深入到新疆罗布泊,亲历过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爆炸的核试验;走进了北京铁道兵兵部;参加了三线大动脉襄渝铁路的建设。我在铁道兵部队期间经历了政治运动,也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逐步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连队指导员,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变,从而也影响了我一生的工作和生活。

 

 

 

挺进大漠参加核试验

 

从1958年当兵离开家乡鄂西北,到1969年调到铁一师,17年后,我从遥远的北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我的家乡鄂西北。17年间记忆深刻的莫过于深入西北大漠戈壁,参加原子弹和氢弹的核试验过程。

 

那是1964年8月,我调到铁道兵第六师参加大兴安岭森林铁路建设,不久又回到兵部,上级下达了新任务。为配合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我军陆海空各军兵种抽调各种武器装备参加了这次核试验。铁道兵以司令部科研处为主,组织了政治可靠、技术过硬的参战队伍,奔赴新疆罗布泊试验场,修建路基、桥隧等建筑,检验原子弹爆炸的冲击波和光辐射的破坏性。1964年9月,经过层层筛选,我有幸以技术员的身份加入到这支精干队伍,当时部队有严格的保密规定,不得跟家人通信,不得私下议论,当时那场面气氛很紧张,也很压抑。

 

我们一路从北京赶赴罗布泊戈壁滩。一到罗布泊外围指定区域,马上安营扎寨,还没喘口气就开往核试验的中心地带开始按要求修建桥梁、隧道和公路,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距离我们修建的地方不远处布置了飞机、大炮、坦克、装甲车和舰艇等新式武器,距离引爆中心有远有近,时刻等待着原子弹试爆的破坏性检验。

 

1964年10月16日,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香和一道强烈的闪光,我国成功爆破了第一颗原子弹。当时我们隐蔽在避护掩体里用各种测试仪器紧张的测试破坏数据,实验结束了,我们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大家激动地相互拥抱,哭着笑着喊着,我们也有自己的核武器了,那个激动人心的场景,至今时常出现在脑海里。

 

在此次参加核试验战斗中,我因成绩突出,受到总部嘉奖,铁道兵报也刊登了我的事迹和照片,接着我又被评为铁道兵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1965年春,我参加了铁道兵全军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受到了军委和铁道兵首长的接见。这些都是我一生难忘的事情。

 

1967年初春,家里打电报说我母亲病重,领导批准我回家探亲,人还没有到家,部队的电报先到了家。我到家中只住了一夜,翌日一大早急忙返回部队。到了部队才知道,我国准备氢弹爆炸试验,铁道兵兵部科研处又奉命集中精力投入到该项工作。按照部队规定,凡是参加核试验的官兵,必须是政治、技术双过硬的指战员;明令禁止在半年或更长时间内不得与外界通信,并要求所有参战人员必须做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装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做到绝对的保密。就这样我们重赴新疆某地(此处保密),没想到全体参战人员受到了聂荣臻元帅、罗瑞卿总长、张爱萍主任和铁道兵罗华生副司令员、何辉燕参谋长等首长的亲切接见,这次集体接见对大家来说,既是战前动员和勉励,又是终身难忘的事情。

 

6月17日,我国第一颗氢弹成功爆炸了,我们参战人员荣立集体三等功。

 

 

参加襄渝铁路大会战

 

1969年我要求从兵部调到铁一师,得到了部队首长的赞许。当时铁一师师部驻丹江,我到师部报到后坚决要求到驻扎在浪河镇的三团二营,参加武当山隧道建设会战。师属三团二营长是抗美援朝战斗英雄李云龙,我被分到该营机械连担任连指导员,当时连长调走,我是军政一肩挑,先后率部参加了襄渝铁路“武当山隧道”和郧县“白云山隧道”的大会战,历经青石铺隧道塌方和六里坪军训炸药包爆炸等意外事件,出色完成了师团交给的各项军事任务,自己也因过度劳累再也无法坚持工作,被部队首长强令送进了764野战医院。

 

 1974年底,襄渝铁路建设接近尾声,我因身体状况的因素,从部队转业到浪河镇总后3602工厂。至此,我的17年军旅生涯结束了,但是等着我的还有漫长的军工生活。

 

 

转业到三线工厂

 

1975年元旦过后,我带着家属孩子们到3602工厂报到,被安排在厂政治处组织部门工作。当时正值隆冬,由于我走时将所有的营具都上交部队,睡觉连床都没有,晚上睡在水泥地板上。夜里孩子们冻得直哭,没办法只好上山捡柴烤火,因连日雨雪,湿柴不好燃,弄得一屋子的烟雾,呛得大人娃子直流泪。后来工厂后勤科长得知此事,帮忙解决了床和棉被,那真是雪中送炭。

 

1976年正值油桶车间生产繁重,车间部分工人闹情绪,停工不干活,导致生产无法进行。厂党委先后派厂长和政治处主任下车间跟班解决问题,但效果不佳。这时厂党委决定派我去油桶车间担任指导员,兼管政治处组织工作。我服从组织决定去了车间。到车间后,我走访调查了情况,向党委建议采用走访谈心、疏通思想,达到共识的方法,再通过办短期培训班,老师傅们留下来维修流水线的机械设备,年轻工人编成连排班,搞队列军训,达到从组织上严格纪律,从思想上提高认识,从技术上提升技能的目的。经过一个月的整顿培训,基本上达到了“思想、组织、措施”三落实,通过扬正气、祛邪气,处理极个别影响极坏的人,形成了一股正气和骨干力量,车间面貌很快发生了变化,生产也很快抓起来了。这一年备战期间,为抢时间抢进度,车间实行两班倒,我是干了白班干中班,跟着车间连轴转,班产曾经达到三千多,比正常班产增加两倍,效益大增。

 

这一年油桶车间被厂党委评为先进车间,机关组织工作也没有放松,工厂干部工作和党务工作也搞得有条不紊。1976年底,我从油桶车间推荐了一位叫林隆太的年轻党员,接替我的组织工作,带他一段时间后感觉可以胜任了,这样我就一心一意地扑在车间的工作上。

 

 

身兼双职带头干

 

在车间一干就是一年多,由于工作连轴转,疲劳过度,加之身体瘦弱,曾昏倒在车间流水线上。厂党委考虑到我的身体不适宜车间工作,1977年底调我到厂器材科担任支部书记。到器材科不久,科长患癌症住院,无法工作。三年多时间书记科长都是我双肩挑。

 

1978年后,工厂大搞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兴建电影院、外货场、家属楼、食堂、游艺室及子弟学校等工程项目,亟需大量的钢材、水泥、砖瓦、木料等建材。那时候物资紧张,什么都要按计划供应,加上车辆运输紧张,即使昼夜不停也难以确保完成任务。尤其是修建电影院的时间紧,任务重,要求半年时间完成建设安装任务,确保国庆节职工家属能舒舒服服看电影。春节过后一上班,我就对器材科全体职工做总动员报告,会上提出“苦干加巧干,昼夜不停加油干,不完成任务不下班,实实在在做贡献”的严格要求。我常常带着几十辆车上河南,下武汉,到砂石场,到砖瓦厂去拉建材,整天在外边跑。器材科既要保证电影院建设顺利进行,还要不耽误正常生产供应,大家一条心,全科一盘棋,确保当年国庆节电影院如期开放,保证了生产供应不断线,较好地完成了厂党委交给的任务,器材科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科室。

 

 

服从调动搞教育

 

1981年,工厂子弟学校因学生调皮捣蛋,停课闹事,教学工作无法正常进行。厂领导找我谈话,调我去当校长兼书记。我感到太意外,虽说我当过几天民办教师,但搞教育我确是外行,但领导说这是职工代表的一致意见,必须马上到学校上任。既然组织和群众这么相信我,我服从组织调动,尽力而为。

 

为了搞好学校管理,我四处取经,先后拜访过郧阳一中、丹江口一中、红旗中学、浪河中学等地方中学及兄弟单位的子校,不下十几所学校的校长、书记。回来后把所学经验综合分析,结合我厂学校实际,依靠全体教师,听取学生家长意见,制定出切实有效的管理制度和各项措施,逐步改进校风、校纪。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中小学成绩得到明显提升,第二年不但校风好转,教学成绩又上了一个台阶,在五家工厂子校成绩名列前茅。建校12年来,学校第一次被评为先进单位,领导和家长们高兴了,我也由衷地感到欣慰。

 

学校工作有了起色,1983年工厂调我到教育处任处长兼机关书记,又是两副担子一肩挑。当时正值部里开展职工文化、技能双补工作,经过摸底,全厂在册800多名职工需要进行双补工作,艰巨的任务简直难以完成。教材从哪儿来,教师从哪儿来,时间怎么安排,教室在哪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摆在眼前,时间短,任务重,难度大,再难也得想办法克服,谁让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呢?

 

通过摸清情况,拟定方案,制定措施,确保完成目标任务。有了方案,有了保障措施,说干就干:培训经费找厂里要,教材出去买,文化课教师从学校里抽,技能教师从技术科找,时间利用晚上和星期天,教室利用闲置房屋,桌椅板凳找各单位支援,再挑选一名教育干事,困难就逐步被克服了。

 

双补教育工作很快就在全厂推开,此后的每天晚上,教育科的二层小楼灯火通明,不分节假日和星期天,分期分批分阶段对全厂职工进行轮训,经过一年八个月的高强度培训,工厂双补任务全面完成,经部里、省机械工业厅和郧阳地区工业局等主管部门的考核验收,全部合格达标,教育处也被工厂党委评为先进处室,我也同时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成绩的背后是辛勤的汗水和全体教职员工的努力,是上下齐心协力的成果。

 

 

重返车间当书记

 

1985年工厂优化组合,我被工具车间孙主任要到他们单位担任支书,我们搭班子三年多,配合默契,分工不分家,工具车间年年被评为先进党支部和先进车间。记得那是1986年冬天,大雪纷飞,下个不停,军扣生产任务重,亟需大量的模具,尤其是压花模具需要量很大。当时车间里掌握花模技术的只有周骅师傅,带的学员李飞还不能熟练刻制花模。因周骅连续加班眼睛受不了,暂时回家休息了,而扣子车间三番五次要模具,为了不耽误生产,孙主任找到周骅让他再加班赶任务,周没同意,孙主任急得团团转。我当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主动到周骅家里找他促膝谈心,经过做工作,周同意到车间加班。半夜十二点,我到车间把火炉生着,提到他身边,当时他很感动,一鼓作气地干到凌晨五点多,保证了军扣的正常生产,这就是书记的职责所在,这是部队教给我的工作方法和责任心,让我受益终生。

 

后来搞政企分家,车间不设书记,工厂派我到总后邢台军需工业学校干训班培训学习三个月,并担任培训班临时支部书记。由于各方面表现优异,军需学校想把我留下来担任教务处主任(正团职),我思来想去没答应,不能辜负了工厂党委的一番好意,决心回去好好干一番事业。1988年6月底,学期结束回到工厂,出乎意料,厂领导又给我改行到服务公司当经理兼书记,又是一肩双挑。至此,我几乎跑遍了工厂的机关处室和车间,哪里需要哪里搬,从不挑肥拣瘦,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

 

 

由衷的感到欣慰

 

1996年工厂实施战略转移,久居山里的同志们争先恐后地往城里搬迁。厂领导找我谈话,说我是老同志,山里老厂工作还需要我,暂且留下来,我当时回答道,服从安排。在山里工作两年,除担任机关书记、工会和居委会主任以外,还时常外出催要货款,事情繁杂,事事操心。1998年,组织上决定让我内退休息,一个月后又通知我上岗工作,我毫无怨言,服从安排,一干又是一年多。1999年五四青年节,我们全家正式搬到汉阳总厂,那天搬家的车到了总厂,很多同志不请自来帮忙扛东西,不到半个小时车上的家具、被褥及坛坛罐罐统统搬进了新家里。此情此景,确实令我很感动,也很欣慰,从一个侧面充分表明:在山里的20多年里,我始终与职工打成一片,没有脱离群众,没有开过后门,更没有做过损公肥私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那是搬到总厂后不久,为了扭转家庭经济困境,我外出打工,在武汉华中职高谋得一个常务副校长的差事,我不在家的情况下,却被大家选为工厂民主监督“管委会”成员,后来又被选为“物业管委会”成员。这表明群众心里有杆秤,大伙儿没忘记我,他们始终相信我。对此我深感欣慰,为了不辜负大伙儿的期望,我回到工厂,匆匆结束了三个月的打工生涯,直到2000年12月正式退休。

 

回首过去,感受颇深。我从部队到工厂二十多年来,从未因调动工作而不服从组织安排,从未因工作跟不上而受到批评,也从未因违纪而受到组织处理。17年的部队生活,25年的工厂经历,养成了我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的传统信念。

 

我始终不敢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始终以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虽然物质方面相对清贫,但作为党组织培养出来的人,清贫洁白不正是一名共产党员要时刻保持的光荣传统吗?

 

(编辑:邓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