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勇: 枇杷今又熟,慈母却远行


父母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枇杷树。


原先,它可不像现在这般孤独。因为旁边还有两棵梨树朝夕作伴。


但等梅雨飘然而至,天时雨时晴。枇杷树时而在丽日和风下,享受着微微南风殷勤的轻抚,沐浴着和煦阳光浓浓的爱意;时而在蒙蒙细雨中,袒露胸怀接受雨露无声的滋润,分享轻轻荡涤浮尘后的舒坦……


“细雨茸茸湿楝花,

南风树树熟枇杷。

徐行不记山深浅,

一路莺啼送到家。”


每到此时,这首诗就会在我耳畔响起。所不同的是:诗人是沿着曲折山路徐徐而行;而我呢,则是走在常州县北新村蜿蜒的小巷子里。


还未进父母家院子,就被眼前的情景怔住:我们家那棵挂满黄澄澄果实的枇杷树竟然学着“红杏”越墙而出,传递着夏天强烈的讯息!


这些憋了半个春季可爱的“毛头小家伙”们,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冲动,有些急不可耐地从茂密宽大的绿叶丛中探出橙黄色的头来,神情缱绻,睡眼惺忪,


虽然已记不请多少次回父母家,但每每回家时父母的嘘寒问暖、呵护有加让我们这些子女晚辈心里永远洋溢着那特有的温馨……


父母家不大也不算小的院子里,那棵缀满明艳夺目金黄色果实的枇杷树,在这个充满幻想、期盼的浪漫初夏,落落大方地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倍感亲切。这棵长久陪伴我们的枇杷树,永远是那样的郁郁葱葱又欣欣向荣……


摄于1963年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但是人们并未为这“一树金”或“黄金丸”等华丽辞藻所动,为貌似显赫的“身价”所惑!毕竟她只是生在寻常人家的寻常一棵枇杷树而已!


想当初,两棵梨树及一棵枇杷树差不多是同时栽进院子里的。算起来大约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芳菲四月天。


现在回过头来,忆及那些年院子里的陈年旧事,想起那时院子里的景象,那份激动仍在心中汹涌澎湃:枇杷、梨树芬芳,丝瓜籐爬满围墙,到处青翠欲滴,一派盎然生机!全家四世同堂,老少齐聚,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而现在院子依旧,枇杷树依旧,所不同的,除了高大的梨树变成了灌木丛外,还有我们最亲爱的的母亲——她老人家在六年前已离我们而去,想来难免让人不无伤感,唏嘘不已。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雨后的梨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那晶莹剔透的雨珠挂在梨花俊俏的花瓣上,显得越发楚楚动人、娇柔凄爱……


但我並未沉浸于此。苏东坡的诗篇会不期而至,呈于脑际: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这正是当年我观看自家院子里梨树开满雪白梨花时最最真实的心境!


你看,苏老先生给笔下的梨花多么高的评价啊?


郁于心中的惆怅心绪,恰如东栏那一株白如雪的梨花:居俗世而自清,将这纷杂的世俗人生,不仅看得是那么透透彻彻,还是那样的清清明明!


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不能企及的啊!


但是“世间安得两全事,不负如来不负卿”?永葆青春只是美好愿望而已!我家那两棵“一株雪”似的梨树,终究也未超然物外!不过,念及与相邻的枇杷树之旧情,她还是从根桩上努力长出灌木丛一般的无数枝条,其上的梨树叶倒也一片葱茏。微风刮来,“唦——唦——唦”地作响,好象在与近邻枇杷树说个“知心话”、唠个“家常”似的,也让枇杷树不至于形影相吊,孤苦伶仃,——毕竟大家相识一场嘛!


此刻凝望着有些落寞、正在若有所思的枇杷树,我无语……


我知道:它亲眼目睹头顶上三十多年来的风云变幻,云卷云舒;亲身经历过庭院里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它也见证了这个院子、这个家中的沧桑之变,以及个中所有酸甜苦辣,其间全部悲欢离合……,心里也一定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是的,枇杷既不巧言令色,总是默默无闻;也不图大红大紫,大富大贵;只愿不惹是生非,平平安安;而置自己的前途、命运甚至生死于度外!唯有每年将鲜甜的枇杷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如同捧出自己那颗热忱的心一样!还不忘将宽大茂密如一把大伞般的绿荫铺满大半个院子!


我在想:枇杷树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精神,多像故去的母亲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她庇荫着我们及我们的子孙后代生生不息健康成长!


雨声潺潺,雨丝涟涟,睹物思人,思绪绵绵。枇杷今又熟,慈母却远行。但我总有一种感觉,一种近乎执拗的感觉:我们慈爱的母亲并没有走远,她在离我们不算遥远的地方一直注视着,聆听着,一直在默默地保佑着她已103岁的老伴,在祝福、庇荫着我们……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钱勇,1946年生,江苏常州武进人。1964年考入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机械制造一系。1970年被分配到贵州都匀四机部直属4191厂(又名国营红旗机械厂,113信箱)工作。先后参与我国第一台15米卫星接收地面站天线和10米射电望远镜天线等的设计研制。1991年调回江苏常州,从事建材机械的设计制造,曾经担任过总工,厂长等,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