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密“英雄洞”

白平





在贵州三线建设博物馆里,有这么一幅精放的黑白老照片,它总是能吸睛无数,让人在震撼中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

照片主题呈现:

在一个大山深处的洞口岩壁上,有人用鲜红的油漆书写了这么一幅气势磅礴的标语:“身居山洞观世界,脚踏群山争先锋!”

两行竖着排列的字体,虽然字迹的书写不太规范、排列也并非有序,但它一笔一划,刚劲有力,像是饱蘸了一腔青春的热血,用岁月的刻刀,倾尽全力将它们逐一浸染后,雕凿在岩壁上,使之永恒地凝固在这座大山里的洞口边。

标语内容,彰显出博大的胸襟、豪迈的气魄,将理想、信念、追求等诸多的元素,渗透其间,一下让这标语有了强大的生命力与震撼感。

标语的落款是“煤炭65处一大队”。对于这张照片,博物馆的注解是一一六枝矿区六十五工程处一大队职工写在山洞岩壁上的豪言壮语。

我曾多次驻足在这幅照片前,仰望着那一串血脉喷涌的字迹,放飞思绪。

我也曾多次问过父辈,试图更多地了解这张照片背后的精彩故事和那些让人荡气回肠的情怀。




我知道:

一九六四年七月,中央决定启动全国三线建设后,西南三线建设委员会下属的西南煤炭建设指挥部,次年元月,便在六枝的下营盘安营扎寨,正式拉开了云贵川三省五个矿区建设的帷幕。

几乎与此同时,父亲所在的省煤管局建井工程处从贵阳转战到了六枝,单位更改为“六枝矿区第三工程处”,后又更名为“煤炭部第65工程处”。全处两千多名干部职工,在如火如荼的三线建设中,攻坚克难、所向披靡。当他们按时完成六枝矿区“地宗会战”所涉的五公里铁路专用线后,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大用矿井的建设现场。

一场艰苦的硬仗,又打响了!

距六枝下营盘三、四公里的大用矿井,座落在一片群山峻岭间,山峦起伏、四处荒凉。

为了让大用矿井的通风井、绞车房等矿建基础设施早日建成,65处一大队的上百号人马,背着行李,一路高歌,浩浩荡荡地一头扎进了摩天岭上的沙子坡,风餐露宿,修建公路。

没有吃的,三块石头支起锅灶,就地砍柴生火……

没有住的,山洞里垒起石头搭上铺,用茅草营造“安乐窝”……

困难,吓不倒英雄汉!三线建设者们,在这十余公里的施工路段上,你追我赶、热火朝天地拼上了!

这張照片中的山洞,就是当时65处一大队的职工们,为抢建矿区简易公路时的栖身之处,是当年大家忘我奋斗场景的真实写照。

修完这条蜿蜒曲折的公路后,一大队又承担了大用矿井主平峒的生产建设任务。生龙活虎的矿工们,在这大山深处,曾创造了月掘进三百三十多米的全国纪录,被煤炭部授予全国煤炭系统甲级掘进队,在六枝矿区享有“特别能战斗”的美誉。





后来,我还知道:

65处三大队,也不甘示弱!

通往沙子坡的简易公路尚未完工,他们便先声夺人,不分昼夜地奋战在几处矿建现场。

工人们有的用大锤、钢纤,在斜巷口打眼放炮,向地下深处挺进;有的在巷道外,跋山涉水、立杆架线,将工程用电输送到现场;还有的在荒野上,铲地筑墙,修建风机房、绞车房和工人们用于住宿的油毛毡房。

好一幅大干快上的“群英图”!映射出了三线建设者们“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的精气神!

三大队的职工们,在荒无人烟的沙子坡上,战天斗地的感人事迹,同样震撼了六枝矿区。1966年2月,三大队的大队长王庆临等人,出席了六枝矿区1965年度“五好职工”代表大会,并被推荐参加了煤炭工业部1966年6月,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煤炭系统“五好”职工先进集体代表大会。

悬挂在“贵州省三线建设博物馆”的这张照片,就是65处三大队大队长王庆临(右),在工作间隙,组织职工陈仲元、张子明、陈景厚等人,抢占“精神高地”时的学习场景。




当然,我更知道:

六十五工程处一大队的职工们,当年居住在沙子坡上的这个山洞,后来被处里的职工们称之为“英雄洞”。甚至现在当地不少六、七十岁的村民,都晓得这大山里,有个“英雄洞”。“英雄洞”里,住过三线人。当初,他们曾把洞里的一口棺材移至洞外存放,将洞中的很多动物尸骨以及枯枝乱石,清理干净后,在此落脚栖息,住了下来。

我曾听一位姓陈的老工人聊过,他们当年住在“英雄洞”里,曾经创造了很多惊心动魄的业绩,也留下了很多精彩纷呈的传说:人蛇共眠、钟乳回声、床下溪流等等。




父辈们呆过的“英雄洞”,让我在敬畏中产生了一种神秘感……

“一定要找到它!一定要进洞去看看!”我心里,早已暗自决定。

2023年11月18日,我这个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天上午,我和65处的职工子弟杨哥、老三等发小,乘一辆越野车,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公路,翻山越岭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了沙子坡上。

沙子坡,曾是建设大用煤矿的主战场之一。四周,连绵不断的群山搂拥着沙子坡上的摩天岭,海拔一千五百多米高的主峰,常常笼罩在一片云山雾海里。

下车后,我们一行六人,在老杨哥的带领下,匆匆行进在一条坎坷不平的山路上。

我们时而穿梭在盘纵交错的灌木和杂草丛中。半人高的棘刺,不时挂着我们的衣裤,让我们寸步难行。时而我们又一路泥泞地跋涉在荒地边沿的小道上,被雨水淋湿的路面,不时让我们失去重心,滑跌在地。

老天,似乎也在考验着我们!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随着一阵阵刺骨的冷风,雪米粒也稀稀拉拉地从天而降,顿时,让人感到朔风砭骨。

我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路步履蹒跚,艰难地行进着。

“当年,父辈们每天不也是走的这山间小道吗?况且,还经常打着手电走夜路……”

一边走,我一边想。




“到了!快看,英雄洞!”

我们一行人,爬坡上坎地约摸走了二、三公里后,老杨哥蓦地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壁悬崖下露出的硕大洞口,兴奋地嚷起来。

“英雄洞”!我们慕名而来了!

一行人手拉着手,脚蹬手爬地攀上了长满灌木、杂草和藤条的洞口。

看得出来,这山洞早已没人来过了,洞里有些昏暗和潮湿,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寒气逼人。沿着洞口残存的几层石阶,我们一步步挪到了溶洞的中部。这是洞中的“大厅”,空间最高处比一层楼还高,地面有大半个蓝球场大。在“大厅”的右侧边沿,残缺不全地排列着一尺多高的两道小石墙。目睹这残破不堪的石墙,我想当年父辈们就是用木板搭在上面,再用厚厚的茅草垫上去,建成大家休息、睡觉时的“大通铺”吧。





“快看,这里还有个洞,边上有标语!”忽然,有人一声惊呼。

“这不就是三线博物馆里,那惹人注目的场景吗?!”我掏出手机,找出翻拍的照片,认真细致地反复比对着。

站在这“洞中洞”前,狭小的洞口只容一人能侧身而进,里面黑呼呼的,不知能走多远?

我们没进这小洞。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洞口右上方,那几排模糊不清的“豪言壮语”。

岁月的浸蚀,岩壁被风化得有些泛白了,那些当年写在洞壁上的火红字迹,早已退色。无情的时间,不经意中在慢慢抚平那一串串红色的印痕……

目不转睛的我,在同伴的手电筒灯光映射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辨认着,依稀可见“身居山洞观世界……”

这一行行惊天地、泣鬼神,还残留着些许赭红色的痕迹,像镌刻在我大脑里一样,这辈子怕是挥之不去了!




回到沙子坡的公路边,我举目眺望,远处寂静的山峦上空,随风飘移的云层,被一束阳光穿透,使黛色的群山忽然有了一道靓丽的色彩。

思潮起伏中,我仿佛感到“英雄洞”里,那些残存的字迹,分明就是一颗颗闪闪的红星!是英雄赞歌里,一个个抖动的音符!

回望沙子坡上这片热土,青山绿水中、郁郁葱葱间,顿时觉得“诗和远方”,就在咫尺,离我们很近、很近……